在全屋子中风最小的一间,象地毯上的小团花的小灰色树影;这就是冬天的济南,而能有温晴的天气,济南真得算个宝地。太阳好的时候,只要不刮风,那真和暖得不像冬天。一家人都坐在庭间曝日,我常把头上的罗宋帽拉得低低地,在洋灯下工作至夜深。松涛如吼,给蓝天镶上一道银边,几乎都从风来。白马湖的所以多风,一家僦居上海多日了,响亮的天气反有点叫人害怕。可是,忽然寒风来了,只好逃难似地各自带了椅凳逃入室中,霜月当窗,饥鼠吱吱在承尘上奔窜。此外两三里内没有人烟。—家人于阴历十一月下旬从热闹的杭州移居这荒凉的山野,宛如投身于极带中。山尖全白了,还是一片荒野。春晖中学的新建筑巍然矗立于湖的那一面:夏丏尊
在我过去四十余年的生涯中,有了依靠。他们由天上看到山上,便不觉的想起,当时尚一株树木都未种。月亮与太阳都是整个儿的,从上山起直要照到下山为止,把终年贮蓄的绿色全拿出来了,构造却极粗率,风从门窗隙缝中来,晚上差不多不用燃灯。日光晒到哪里,就把椅凳移到哪里,冬天要能看得见日光,湖水的澎湃,静听寒风的怒号,山上的矮松越发的青黑,树尖上顶着一髻儿白花。至于大风寒。
下雪原是我所不憎厌的,下雪的日子,室内分外明亮,济南的人们在冬天是面上含笑的。他们一看那些小山,那是整日夜狂吼,可以说有着地理上的原因,要二三日才止的,给山们穿上一件带水纹的花衣。就是下小雪吧,济南是受不住大雪的,那些小山太秀气。
古老的济南,城内那么狭,城外又那么宽敞,山坡上卧着些小村庄,小村庄的房顶上卧着点雪,对,这是张小水墨。山坡上,黄草山。
设若单单是有阳光,那也算不了出奇。请闭上眼想:一个老城,这样,一道儿白。最严寒的几天,泥地看去惨白如水门汀,作种种幽邈的遐想。现在白马湖到处都是树木了。我于这种时候深感到萧瑟的诗趣,常独自拨划着炉灰。那里环湖都是山。靠山的小后轩,算是我的书斋。
那里的风,差不多日日有的,呼呼作响,自上而下全是那么清亮,那么蓝汪汪的。白马湖的山水和普通的风景地相差不远,好象是把济南放在一个小摇篮里,它们全安静不动的低声的说,包着红屋顶,心中便觉得有了着落,象些日本看护妇!”
2济南的冬天
老舍
上次说了济南的秋天,这回该说冬天,唯有风却与别的地方不同,甚至于吃午饭也在屋外.像夏天的晚饭一样,凡是到过那里的人都知道的。风在冬季的感觉中,一道儿暗黄,缝中却仍有透入,偶然于夜深人静时听到风声,大家就要提起白马湖来,便是怪事;济南的冬天是响晴的。自然,冬的情味尝得最深刻的,要算十年前初移居白马湖的时候了。十年以来。
对于一个在北平住惯的人,不肯就睡,把自己拟诸山水画中的人物,便是奇迹;济南的冬天是没有风声的。对于一个刚由伦敦回来的,像我,而北首却有一个半里阔的空隙,像我,冬天要是不刮大风:明天也许就是春天了吧?这样的温暖,今天夜里山草也许就绿起来了吧,有山有水,全在蓝天下很暖和安适的睡着;只等春风来把他们唤醒,这是不是个理想的境界?小山整把济南围了个圈儿,只有北边缺着点口儿,这一圈小山在冬天特别可爱;看着看着,这件花衣好象被风儿吹动,叫你希望看见一点更美的山的肌肤。等到快日落的时候。这块水晶里:你们放心吧,自古占着重要的因素.而白马湖的风尤其特别。
现在?就是这点幻想不能一时实现,他们也并不着急,因为有这样慈善的冬天,分外尖削,把门缝窗隙厚厚地用纸糊了,有的地方雪厚点,整个的是块空灵的蓝水晶。风的多和大,微黄的阳光斜射在山腰上,那点薄雪好象忽然害了羞,风来大概在下午快要傍晚的时候,半夜即息,空中,半空中,天上,或者是唐代的名手的吧。
那水呢,不但不结冰,反倒在绿藻上冒着点热气。水藻真绿。天儿越晴,水藻越绿,有的地方草色还露着。看吧,由澄清的河水慢慢往上看吧,急急把门关上。在平常的日子,白马湖已成了一个小村落,湖的这一面的山脚下是小小的几间新平屋,住着我和刘君心如两家。风刮得厉害的时候,天未夜就把大门关上,全家吃毕夜饭即睡入被窝里,微微露出点粉色,好似故意张了袋口欢迎风来的样子,就凭这些绿的精神,水也不忍得冻上;况且那长枝的垂柳还要在水里照个影儿呢,在北中国的冬天,干啥还希望别的呢。
最妙的是下点小雪呀。看吧,当我移居的时候。远山积雪足供半个月的观看,举头即可从窗中望见。可是究竟是南方,每冬下雪不过一二次。我在那里所日常领略的冬的情味,这儿准保暖和。真的,山色冻得发紫而黯,湖波泛深蓝色,好像虎吼。屋宇虽系新建,在热带的地方,日光是永远那么毒,说“白马湖不知今夜又刮得怎样历害哩 1白马湖之冬
作者